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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钟韭花酱

秋蝉向季节道别,北来的风便愈发凉了。

这个时节,村梢儿的园地里会有沁人的芳香溢散而来。蜂和蝶经不住这些气息的逗诱,忽而蹁跹翻飞,忽而又在展翅起舞中触须嬉戏,使得这缕缕芳香更趋馥郁。

这些芳香,是韭菜花们的体味儿。

韭菜,在林林总总的食材中间似乎不显山、不露水,就一大众菜而已。但它在长大的过程中却每每都是娉娉婷婷,别有韵味,赢得过若干隽永生香、华丽美好的诗和词。“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新津韭黄天下无,包如鹅黄三尺余”;“黄韭满园随意剪,腊酷串瓮邀人酌”;“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苏轼、陆游、郑板桥、杜甫等文人骚客,为了一缕韭菜香,像是在时空穿越中互相有约一样,都把好话倾给了一墩韭菜。

韭菜长相像草,风骨也像草。白居易的千古名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虽说草,但也适应于韭。无需特别打理,春去秋来不断分蘖、自我繁殖,一茬一茬把自己毫不吝啬地演绎为民众饭碗里的饱腹之物。韭菜大度,能容若干食材与之配伍,每每热炒、凉拌,或屈尊当调色、提味的小角色,都会让人心安。中医之于韭菜也是好话连篇:味平甘性温,可温肾阳、强腰膝,亦可活血散淤、除胃热、解药毒。

凉秋,韭菜意欲吸纳足够养料用以过冬后把更好的希望留待又一个初春,但在这当口依然绽朵溢香的花儿给外界,可结籽传宗接代,也乐意给爱者延续一口韭花酱的滋味儿,这是像草的韭菜展露的情怀。

韭花酱亲民,是凡夫俗子的吃食。新近电视上老在滔滔不绝,夸韭花酱好:“韭花中有许多含硫化合物,是辛辣味道的来源……如果没有韭花酱,再鲜香的手把肉也会失色。韭花酱中的纳离子能激活不含盐分的羊肉。含硫化合物在口腔里形成神经系轻微烧灼,进一步提升肉香。”我倒不怎么爱听这番过于文学的说词,却尤喜汪曾祺在《旅食与文化》中的平铺直叙:“北京的韭菜花,是腌了后磨碎了的……熬一锅虾米皮大白菜,佐以一碟韭菜花,或臭豆腐,或卤虾酱,就着窝头、贴饼子,在北京小家户,就是一顿不错的饭食。”你瞧,这是一桌庄户饭哩!是摆在天井的瓜棚豆架之下,也或许是围在炕头上的庄户饭,尤其因了那碟腌了又磨碎的韭菜花儿,一家老小吃得多美,既使粗粮糙菜恐是也让家人口齿留香吧!

做韭花酱的营生,乡间的“女掌柜”们最是拿手。秋蝉消停下来,她们拎了竹篮,迎着顺风溢来的芳香去到菜园一隅,弯腰掐得一朵朵籽粒稍有鼓胀的韭菜花。折返回家,如往年一样搁石臼里捣至泥状,大户往往到街上推碾压榨。撒几捏细盐、花椒面儿拌调停当后,装瓶、入罐,大户家常塞韭花泥入坛、入瓮,捂严、盖紧,至阴凉通风处静置,在日月阴阳的变幻之中期待发酵生香。不几日,一家人的舌尖上都会有一道鲜中盈香、香中含辣,咸淡恰好的美味萦绕了。

韭花成泥,借势各类酵菌撮合,滋味变得愈加醇和丰美。除了吃粗食,配伍白斩肉、做火锅料、拌手擀面、喝豆腐脑儿、吃白米干饭,掏得半勺几匙韭花酱调了,吃起来都会格外熨帖舒坦。韭花酱好吃,我觉得就在于吃它能吃出山野沃土的味道来,一碟廉价的韭花酱能让那些淫于技巧的食物重新找到“根”,这当然是它承传的母体的能耐。“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秋蝉,已与季节作别,韭菜花儿开得正欢,再等几天吧,等籽粒有型时再掐了做酱,想必,那味道会让喜食者生发出更多的惬意。(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散文创作委员会委员)崔启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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