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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嫩藕

崔启昌

“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太阳愈发燎人的伏季,当陆游《苦热》中的句子在满脸如豆的汗珠子滚落时复现出来,人们心里就容易萌生一个念想:如能咀嚼几节嫩藕清凉消暑,那便是最好的呢!

藕,算是应时的水作物食材。伏月,天气上蒸下煮,燥热难耐,莲藕此时却一节一节白白胖胖了。《本草纲目·果部·莲藕》记载:“六、七月采嫩者,生食脆美。”六、七月份嫩藕上市,恰如暑天甘霖,叫嗜吃者在品味莲藕的甜美时生生多了几丝惬意。

莲是一种高洁的东西,历代文人墨客都留有若干好话。其中意境最美的有说莲叶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有说荷花的“映日荷花别样红”,还有说莲藕的“出污泥而不染”,今人听来,其君子之风,依然深入内心。“藕、藕、藕,一生淤泥走,清涟濯冰心,翠荷昂玉首。”早在南北朝时期,藕便根植华夏,数千年间,它一直在污泥般的黑暗处跋涉,走得艰难而踏实,它伸出长长的茎,越起水面,伴着恰如翡翠的荷叶伞,托出美艳的芙蓉花心,追寻晴天丽日。藕虽在污泥中行走,但它却集阳光于一身,出得池水,脆生甜润,不仅饱腹消暑,还胜医益体,嗜吃嫩藕,我们不免得心怀感恩,心生敬意。

莲藕去外衣,净其肌肤,快刀切片,撒砂糖,或淋蜂蜜,再捏一撮干制桂花入内点缀提味,匆忙调份脆爽小菜上桌,这是北方酒楼食肆的惯常做法,厨子们没把嫩藕高看一眼,如此轻描淡写,仅把高洁的应时食材等同于一小碟餐前小菜看待,这有损莲藕尊严。

江南人暑季或秋里每到饭点都念着嫩藕的好,不时不食,不食不鲜,他们不时齐齐跑去饭店餐馆,居家虔诚地烹一道嫩藕主打的菜肴,让家人在饱餐过程中,既尝口福,又领悟嫩藕所融其他。他们不敷衍,生活便充盈了诗意。

莲藕煨汤,配之排骨,江南人视其为天作之合。几乎不用油盐酱醋打扰,也不招呼葱姜蒜韭参与,全凭食材本色发挥。砂锅或瓦罐文火烧热,将藕段、排骨合体后放入,注水浸顶,持续文火煨,个把钟头后,蒸气盈室,香味四溢,关火用余温再焖,等家人围桌坐拢后再分盛碗里。嫩藕的鲜,和着排骨的香一齐沁入肺腑,日子中的暖意亲情便在这碗好味的品尝中增重加厚了。

“藕眼里灌入糯米,用红糖蜜汁煨熟,与藕汤一起煮,味道极好。”乾隆年间江南才子袁枚天生爱吃藕,他在《随园食单》中说的糯米藕的做法不知让多少人为之惦念,那种嫩藕煮熟后的味道,软熟、糯香,咬下去韧劲刚好。而民国张通之记录在《白门食谱》中的糖醋藕的做法,简单且至今让众人津津乐道:“切成薄片,以糖和醋烹成,最耐人寻味,过几天,依然香生齿颊。”藕的肚量大,任人才华施展,肆意显摆烹饪技艺的胸怀宽广,蒸、炒、炖、炝、熘、煎、炸、拌都可任意来,像山东的“炸藕盒”,北京的“挂霜藕片”,四川的“酸辣脆藕”,重庆的“鱼香藕丝”,广东的“蛋煎藕丝”,湖北的“椒盐酥藕夹”,杭州的“桂花藕羹”,还有南京的“糯米糖藕”等等,“藕氏”菜肴都是一节一节白胖嫩藕在其宽广胸怀呈现中,自己的新生与造化。

我和大多青岛人一样,越来越不把嫩藕视为过客,季节到时,每每菜篮里总会多搁几节可人的莲藕。吃时除了大面上的常见藕肴,喜欢蘸糖,并配以苦劲儿十足的鲜苦瓜,让一苦一甜在咀嚼时相互冲撞、相互交融,期待生成一种简约至极的美滋味。

我觉得,一道菜品,如若苦中融了甜,甜中洇了苦,便应算是菜中极品的。这样的菜品,可如这世俗生活,或者我辈人生了。

(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散文创作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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