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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姜不平庸

“洋姜洋姜春发芽,夏末秋初开黄花。立冬凉风呼呼吹,腌罢洋姜下饭茶。”旧时光里的乡下老家虽然没有如今生活中的斑斓色彩,但也有若干颇具趣味的东西让人回味。几簇依着院落墙根儿萌发而长的洋姜就能让村西崖一群孩芽子疯玩大半年,我觉得,除了那时乡下生活单调外,恐怕就该是洋姜本身的魅力了。

我老家不少人家的房前屋后都种有洋姜。儿时我一直纳闷,洋姜咋叫“鬼子姜”呢?我爷爷念过私塾,这事他也絮叨不明白,干脆就用“洋姜长相疵毛”的话糊弄我。进了学校,问题甩给老师,老师也一度苦笑,说书上没有洋姜的课程。不过,老师说洋姜不光叫鬼子洋,还叫菊姜、菊芋呢!

洋姜的长相不中看,立冬一到,洋姜出土,打眼看,取下来的根茎长不长、方不方,半点养眼的样子也没有。早先,老家人不怎么待见,收获后往屋旮旯一堆,几个月懒得动,天冻鼠啃,糟蹋了收成。

其实,洋姜是蛮珍贵的食疗并用的好东西。村里一位工农兵大学生学成回来,洋姜花还在吐艳溢香呢,他就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吱哇吆喝开了。当年立冬一到,村前庄北、东巷西崖,街坊们挥锨舞镐朝着一墩墩的洋姜较上了劲。洗净去皮,沥干晾晒,一筐筐黄灿灿的洋姜摇身变得金贵了许多。两三天的工夫,洋姜乍出土时的刚烈性子被趋急的北风与和暖的光照降服了若干,原本通体泛着金色的洋姜被涂上了黄褐色,这是洋姜入坛重生,嬗变一口好味的好时机。村人们照着大学生的方子,将八角、桂皮、茴香、花椒、盐等一古脑入锅,加水烧沸,制成香味浓郁的料汁,冷却后浇入坛内的洋姜上,封口后静置阴凉处,让料汁中的滋味在时间的催撵中向每块洋姜的表层、内里和细枝末节沁入、渗透,让洋姜侥幸躲过之前风吹与光照降服的些许刚烈性子再一次经受更加极端的历炼。十天,抑或半月,洋姜在如此历炼中脱胎换骨,土腥气被料汁的香味磨掉棱角,先前本质的微苦和清涩已荡然无存。此时的洋姜不仅成了村人悦动味蕾的飨人吃物,竟然还萌生了意欲登上大席面的念想哩!

乡下人早年过冬,煮地瓜、贴玉米饼子是主打,菜盘子里大白菜、萝卜一贯制,若再切一碟腌洋姜,撒上几捏焙香的黑芝麻,淋上几滴小磨香油,一家老小暖暖的炕头上围在矮桌边一阵执箸咀嚼,人人都能打起饱嗝。活儿累时,就着碟腌洋姜,再弄道醋溜白菜,炸两把花生仁,敲两枚鲜蛋和着豆酱,或者切碎一两棵葱花拌匀炒了,抿上几口酒,短时间内人就惬意无比,脸上像抹了微红胭脂。接下来,话也多了,音儿也高了……

如今,乡下人的日子好了,村人却愈发关注那些个长相依旧的洋姜。老家村西崖崔叔爱看报听广播,他知道洋姜这玩意还有降血压、降血糖、镇痛、明目的能耐,每年进了冬季,他待收获的洋姜跟宝贝一样,腌了,留几坛给自个儿,余富的分给街坊,给在城里上班的孩子。有年冬天,他还挑担去十里外的尚庄集叫卖,愈加让平常的洋姜不平庸。

作为腌菜,原产北美洲的洋姜何时端上达官贵人和凡夫俗子的餐桌?我久寻不得其解。新近读书,得知好吃一口咸菜的汪曾祺早年也曾有类似探寻,他在老家、在京城到过许多腌菜、酱菜铺子,没能找到起源后打趣道:“我在看杂书时还要随时留心,并希望博学而好古的馋人有以教我。”

食物,贵在好吃,比如不平庸的洋姜,在叫人果腹解馋的同时,还能引起人们知其起源,了解其中文化的兴趣这是好事。一时未解,留个悬念,这倒给了洋姜几分本味之外的意味,当然,这该是更好的事了。(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散文创作委员会委员)崔启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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